③那个周一的下午，天傍黑时分，褚家庄的褚小利开着一辆桑塔纳从龙门收费站下道。车进了车道，褚小利习惯性的一加油门，提高车速，撞开了车道栏杆，就想跑出收费站。久候在车道等待时机的我迅即指挥收费站保安和收费员把汽车破胎器抬到车道的出入口。褚小利前不能行，后不能退，眼看着我们收费站的人围了上来，只好熄火锁死了车，待在车里不出来。

     我让收费员关闭了车道，转过身来劝褚小利打开车门，下车接受处罚。褚小利一言不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坐在司机座位上任凭劝说就是不开门下车。我和收费班长几个人连着劝了几次，褚小利根本不听劝，还假装悠闲假寐起来。

我决定来个冷处理，收费站所有人不再搭理褚小利，就让他在车道里等着吧。

     时间刚刚过去了半小时，褚小利就沉不住气了。拉开车门，跳下车，手指着收费站方向“娘老子、直娘贼”的破口大骂。我和几个收费员围拢上去，把褚小利围在中间，不说话，看着他骂人。过了一会，或许是被我们的气势降服，或许是骂累了，褚小利停了下来，闭紧了嘴巴。我用威势的语气说，同志，请出示你的上道纸票。褚小利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撕票，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一眼，笑咪咪地说，同志，你闯道未交费，又撞烂了车道栏杆，根据省收费管理规定第十条第二款你应补缴通行费30元，缴纳三倍罚款90元，赔偿损坏车道栏杆100元，合计缴纳费用220元。这些话我是一口气说下来的，中间没有因为思考和计算产生的磕绊。边说边把收缴费用的证据递给褚小利看。

     褚小利吃惊地看着我，快速扫了一眼我递过去的费用凭证，知道遇上了碴家，想说什么又没说，不情愿地拿出了220元，眼里带着怒火开车离开了收费站。

     本来我以为这件事情就此了结，正盘算着怎么样利用这个开头刹住龙门收费站闯道逃费这股邪风。我想最好是和龙门县地方政府联络一下，两家共同行动，好好治治当地车辆的闯道逃费。我正在纸上胡乱写着计划提纲，收费站的保安员邱少华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我的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高站长，不好了，岗上出事了。”

我呼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连着问：“怎么了？岗上到底发生啥事了？”

     邱少华喘了一口气，稳了一下，说：“今天下午那个闯道的领着一伙人到岗上闹事了。”

     我顾不上再想与地方政府联系的事，带着邱少华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办公楼，冲向收费岗亭。

     到了收费亭附近，我看见褚小利领着五、六个人正在和收费员推搡。我怕收费员受到伤害，加快了脚步。恰在这时，处于优势的褚小利甩开众人，领着一个同伙跑到收费亭，用铁锤和棍棒开始砸起窗玻璃来。我一看，更加着急，这窗玻璃都是特制的，要是被砸坏了，收费亭好几天要用不上，一旦遇到大车流量，少了一个车道，站里应付起来就会有点吃力的。眼看就要冲到收费亭跟前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褚小利竟然跑到收费亭里，用铁锤砸起收款箱来。我心中一喜，放慢了脚步。老天爷，这褚小利是吃了老虎心还是吞了豹子胆，打砸抢票款箱是犯抢劫罪，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到了收费亭，我拦住保安员和收费员要冲进收费亭保护财物，一边打发人去站里打电话报警。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向邓大平站长，向管理处做了电话汇报，然后等警察的到来。

     警察来了，褚小利一伙人出了气早跑了。警察现场拍照，做了笔录，说让我们等着，等待处理结果。

     回到办公室，我想了一下。这件事不能这样就算完，应该趁热打铁，从处理褚小利这件事入手，狠打快打，寻求一劳永逸解决龙门收费站车辆闯道逃费问题。我把自己的想法又向邓大平做了汇报，连夜写了一篇反映龙门收费站闯道逃费的深入新闻报道。

第二天一大早，邓大平站长赶到收费站，我们又把怎么样利用这件事作为整治收费站闯道逃费好好合计了一下。

     邓大平和龙门县委宁书记联系，电话中邓大平说：“宁书记，昨天晚上发生在我们收费站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电话那头宁书记说听县公安局陈局长口头汇报过了。邓大平说：“你知道了，宁书记。这样好不好，一上班，我们就去你哪儿，给你专门再汇报一下？”你书记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吧公安局陈局长也叫过来。”邓大平高兴的说：“谢谢宁书记，一上班我们就过去。”我们高速公路管理处是省属单位，与地方没有隶属关系，只有协调关系。从邓大平和县委宁书记的话中，可以想象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熟，而是相当的熟，怎么闯道逃费这类行为在龙门收费站就治不住呢，我心里非常纳闷。

     一上班，我和邓大平驱车去了龙门县委，拜访县委宁书记。在县委大院停好车，我去问了办公楼一楼的值班室，值班的年轻人告诉我宁书记在三楼的办公室，没有出门。我和邓大平急急忙忙上了三楼，一敲门，宁书记正等着我们呢。

     我恭恭敬敬地把我写的新闻报道递给宁书记，说：“宁书记，这是我就昨天晚上我们收费站被打砸抢收费亭事件写的一篇新闻，你看看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给改一改。”宁书记接过我写的新闻看了起来。看来是经常批示文件，宁书记看文章速度很快。大概是看到了我的署名，宁书记抬起头吃惊的问：“你就是高素，那个写书的高素？”我点了点头，说：“是我，宁书记。”宁书记低下头，又重新读了一遍我写的新闻。然后，把新闻放下，抬起头对邓大平说：“邓站长，我看这个事情就不要捅到媒体上了吧？”邓大平装糊涂，问：“宁书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宁书记瞄了我一眼，说：“高素在咱省小有名气哩，去年高素给C市书记写信的事，咱们早就耳闻了。文人们那杆笔呀，也太厉害了。幸亏C市哪件事处理得好，要不还不得被省里点名批评！”C市？说的大概是我在主线收费站时解决周村在收费广场设点营业哪件事吧。我接着宁书记的话尾，说：“宁书记，一篇文章可能起不了多大作用，但起码让社会上知道知道我们收费站闯道逃费这件事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宁书记说：“那只是一少部分人在闯道逃费，我们龙门县绝大多数人还是奉公守法，还是善良的。这篇文章我看最好先放一放，我们龙门县人民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形象受损的。”正说着，县公安局陈局长、主抓政法口的副县长白展明到了。宁书记站起身说：“都到齐了，这样吧，咱们到小会议室开个碰头会，看看龙门收费站这件事怎么解决。”宁书记说完就往外走，我看见他把我写的那篇东西放在了抽屉里，没有还给我的意思。

     会议结果，达成了两点共识。一是先对褚小利等人刑事拘留，宁书记责成县公安局尽快侦查完结，从重从速处理；下一步是白副县长牵头，陈局长负责，县公安局进驻收费站，大力整治收费站闯道逃费车辆。

     邓大平站长没想到抓褚小利砸抢收费亭会产生这样一种效果，想到以后不用再为闯道逃费这种事情头痛了，邓大平非常高兴，请龙门县三位领导吃了一顿饭，开车拉着我回了收费站，一路上高兴地唱着小曲。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副县长白展明，这人话不多，但言辞犀利，引章据典，内藏锦绣。只是我不曾料到，这个人在以后不久差点成了我的老丈人。

     会议结束的第二天，褚家庄支书褚志斌来了收费站，找站长邓大平。邓大平很奇怪，整个褚家庄傲视天下，目中无人，掌权人褚志斌从来没来过收费站，都是邓大平有事去褚家庄找褚志斌，褚志斌怎么会突然来了收费站找他邓大平？

     褚志斌果然是有目的的来的。褚志斌说，褚小利昨天被县公安局抓走了，说在龙门收费站犯了抢劫罪，起码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褚小利在家中是独子，一旦判了刑不但会毁了他本人，也会毁了他的家庭。褚志斌要龙门收费站给说说情，能不判就不判，给褚小利个活路。褚志斌还说，他去看守所见了褚小利，褚小利本人也很后悔他的行为，表示以后决不再作违法乱纪的事情了。我却说，褚小利这件事不能轻判，没有这杀一儆百，以后龙门收费站闯道逃费的乱象会更加不好治理。我带着褚志斌到收费亭看了现场被破坏的惨象，又带着他调看了事发时的现场录像，褚志斌叹了口气，说没想到褚小利他们会做事这么嚣张，不计较后果。褚志斌叹了口气，黯然地离开了收费站。

     褚小利的家人仍然不死心，由褚志斌出面，在县城摆了桌酒请邓大平、陈局长、县法院的人，和解这件事。褚小利的父母代表褚小利本人对这件事表示了诚心的悔过，希望各方面，尤其是收费站放褚小利一马，给褚小利一条出路。褚志斌又出面做工作，邓大平就拍板决定，收费站不再追究褚小利的行为，但要求褚小利赔偿收费站的损失。褚小利的家人满怀感激地答应了。褚志斌也向各方表示，将坚决约束褚家庄村民，不再作在收费站闯道逃费的事情，给各方添麻烦。

     我对邓大平站长的决定有看法，邓大平劝我说，收费站毕竟建在龙门县的地界上，离褚家庄又是这么的近，要是不考虑把褚小利这件事妥善处理好，与地方的关系处理坏了，以后收费站老是被人捣乱，又不能次次都让县公安局处理，收费站的工作还怎么进行。邓大平说得对，说得在理。世界上的事情并不都是完美的，过度追求完美可能会造成另一方面极大的缺陷。尤其是现实世界，是非常现实的。不懂得讲求妥协，处理了褚小利，与地方关系搞坏了，必定会造成收费站其他方面的被动。邓大平站长在这一点上，就比我站得高，看得远。

     1963年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Edward Lorenz）提出蝴蝶效应。其大意为：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其原因在于：蝴蝶翅膀的运动，导致其身边的空气系统发生变化，并引起微弱气流的产生，而微弱气流的产生又会引起它四周空气或其他系统产生相应的变化，由此引起连锁反映，最终导致其他系统的极大变化。此效应说明，事物发展的结果，对初始条件具有极为敏感的依赖性，初始条件的极小偏差，将会引起结果的极大差异。后来蝴蝶效应被引申为混沌理论之一。现在，蝴蝶效应在龙门收费站起到作用，并一步步发酵了。褚小利事件后，我们收费站出地方，龙门县公安局出任，在收费站广场设立了常驻治安点。褚家庄的村民受到了约束，不再在收费站闯道逃费，其他村庄的司乘人员看到褚家庄的前例，又有县公安局的人在收费站蹲点，就不敢再干闯道逃费的事。这样，闯道逃费在龙门收费站就没了踪迹。

     我最初的目的达到了，心里高兴。邓大平也高兴。我就和邓站长商量，联合县公安局作了几期龙门收费站警民共治闯道逃费，社会治安状况和谐一片的报道，连续刊发在省报上。龙门县委、县政府为此给管理处写了表扬信，表扬龙门收费站在站、地共建工作上做出的贡献。

编辑：魏立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