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立涛 字数：5806
张燕来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愤怒地看着站在汽车过道中间呱呱鸟，也就是我们办公室司机班的韩信，绰号呱呱鸟的机关枪一样喷射不停的嘴，就像一头发怒的豹子，随时准备扑向对手。
“穷就躲在角落里自己待着，别他妈的出来丢人现眼。”呱呱鸟嘴里叫嚣着。
“穷人怎么着？一不偷二不抢，合理拿工资，遵纪守法，平生不做缺德事，我们照样活得有骨气，活得有尊严。”张燕来瞪起双眼反驳道。
“不偷？不抢？遵纪守法？你包里的牛排III要不是偷的狄大姐的，我把我的姓韩字倒过来写。”呱呱鸟一脸不屑地嚷道。
“谁说我包里的牛排III是偷别人的？那是我日照的同学送我的。”张燕来再次辩解，尽管车里多数人不相信他这个说法。
开玩笑。别说车里多数人不信张燕来这个说法，就是他自己个，也好像在做梦，新出不久的苹果 New Pad III平板电脑，五、六千元老贵了的东西，哪能说送人就送人呢。然而，张燕来的的确确知道，这不是他在说谎，而就是事实。
“呱呱鸟，别冤枉好人，”工程与计划统计科的刘锋站起来说道，“大家都知道，老张哥是实诚人，一贯做事踏实，在单位有谁见他说过谎话，做过不地道的事？”
一席话，车里的人频频点头同意。就连丢了牛排III的狄大姐，也不自觉间颔首同意刘锋说的话。在管理处机关，张燕来确实像刘锋说的那样，不多话，多做事，与人和善，帮人热心肠。
“那你说，狄姐的牛排III哪去了？”呱呱鸟对刘锋的话特别不满意，反问道，“而且要是你刘锋，你舍得把牛排III这样贵的东西送给别人？”
狄姐的牛排III哪去了？刘锋不知道答案。把牛排III这样贵的东西送给别人，好像也不合常理。两个问题都是给不出肯定的答案，但在张燕来的背包里又的的确确搜出了一台牛排III，刘锋脸上立刻透出了一片迷茫色。而理智又告诉他，从平常与张燕来打交道的经验看，这台牛排III很可能就是张燕来同学送给他的，就像张燕来说的那样。
“反正我相信老张哥。”刘锋只好不太自信的说道，边坐回自己的座位。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就说，咱们国家应该像人家中东一些国家一样立个法，把那些穷得只剩下当小偷的人的手都剁下来，让他们一辈子都做不成小偷。”呱呱鸟再次拿话刺激张燕来。
韩信的话太伤人了。果然，稽查运营科的小苏扭过头冲韩信吼道：“呱呱鸟你见那个小偷是穷人？再说了，我们并不是穷，我们只不过家庭负担重，生活过的节俭罢了。”小苏家里日子也不富裕，在韩信们的眼里同样被列为穷人类。
“苏旭亮，你冲我嚷什么嚷。我们不和只靠工资生活的人对话。再说了，你要是有本事，就让张燕来别偷人狄姐的牛排III。”韩信看也不看小苏，眼睛却看着张燕来喊道。
“你——”面对韩信的无理和不屑，小苏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韩信的话显然惹了众怒，车里三十多号人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他。一时之间，车厢纷乱扰攘的就像菜市场。见人们纷纷数落他，身材圆滚滚的韩信撂下脸色，尴尬得闭了嘴，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大家都闭嘴。老狄你再想想，有没有把平板电脑落在别的地方？”旅游领队，管理处办公室的孙有良问狄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旅游领队，孙有良的脸色并不好看，沉重得似乎要暴雨如注。
“从日照出发的时候，我把东西都带全了啊。”狄大姐回想了一下，非常肯定地回答：“什么东西都没落下啊。”
得到狄大姐肯定的回答，还没等孙有良说话，韩信再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拉长着声调说道：“我就说这世界上的事怎么这么巧合，一边是有人丢了牛排III，一边却是有人接受别人馈赠的牛排III。这件事情的真相别—有—洞—天—啊—”
张燕来气得眼里冒火，对全车人说：“呱呱鸟这是血口喷人，总想把屎帽子往别人头上扣。我这台牛排III千真万确是我同学送给我的。我这同学家里开矿的，非常有钱，我在日照的时候去和他聚会，他看我非常喜欢，就送给了我。哦，我这有我同学的电话，不信我现在就打给他，让他给我证明。”
“你说的谁信呢，”韩信抢过话头，满脸是张燕来在说谎的表情，对全车人说：“你有发票么？你有证人么？焉知你不是和你同学串通了蒙骗大家伙。”
是啊，他有发票么？他有证人么？韩信的话准确的击中了张燕来的要害，让他说不出话来，唯有在心底发出苦笑。
张燕来拿不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只好默不作声。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车里所有人看张燕来的眼光，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怀疑，无论是原先相信张燕来人品的，还是原来不相信张燕来人品的。
众人的反应看在张燕来眼里，张燕来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丝无奈的痛苦。
没有人反驳他的话，韩信心里乐开了花。
“好吧，让我来推理还原狄大姐牛排III被偷的全过程。”他极力模仿着电影里福尔摩斯的口吻，像是要做当代的大侦探一样，享受着众人聚过来的目光。
“首先，让我们看看小偷当初是如何盯上牛排III的。”韩信拍打着手边的椅背，一副早就知道事情要这样发生的样子，接着说：“狄大姐，最初你拿出牛排III看电影是咱们在北京南站等动车D335的时候，没错吧？”
狄大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又是谁从狄大姐手里要过牛排III，玩了一会儿？”韩信继续解说。
车里绝大部分人的头一齐扭向了一个方向——张燕来坐着的位置。
屈辱，绝对的屈辱！被笼罩在众人怀疑的目光里，全身的血液嗖的冲上了张燕来的脑袋。张燕来脸色通红，呼的一下子在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说：“不错，大家都知道我在咱们管理处机关做兼职局域网管理员，懂电脑和网络，对新设备有非常大的好奇心。我承认，在北京南站曾经借狄大姐的牛排III玩过一会儿，但这并不代表我对狄大姐的牛排III起了觊觎之心。”
“老张哥说得对，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好奇并不表示想占有。到青岛的旅途中我还借过狄大姐的牛排III玩过一会儿呢。”刘锋接过张燕来的话头，肯定了张燕来的说法。
“哼，”韩信对刘锋冷笑道：“像你那样趁个五、六套房的主，当然不会在乎一台牛排III了，说买就买还不是小意思。再说，你现在手里可没有拿着牛排III。”
“可是，对那些穷鬼来说，买又买不起，心里又想着有一台牛排III玩，”韩信抢过刘锋的话头，咬着后槽牙，脸色冷厉的说道：“于是，小偷就产生了非法占有狄大姐牛排III的念头。这是第一步。”
“然后，第二步，小偷开始趁人不注意实施盗窃的事实。”韩信掰着手指头继续分析推理：“不知道大家想到没有，咱们从青岛到日照，再到现在到泰安的路上，有没有谁单独在车里待过？”
车里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张燕来。
在韩信的引导下，似乎所有不利因素都指向了张燕来。张燕来脸色唰得从通红转为苍白，配上本就瘦小的身形，在众人加深了怀疑的眼中，一下子变得猥琐起来，好像坐定了张燕来偷了狄大姐牛排III似的。
拿不出任何为自己辩白的有力证据，此时，就连张燕来自己也开始怀疑起了是不是拿了狄大姐的牛排III。然而，张燕来知道这不是事实，因为他的牛排III实打实是日照同学送给他的。委屈、冤屈、怨恨，种种痛苦的感受纷至沓来，撕扯着张燕来的心。饱受众人疑心让他痛不欲生，他嗫喏着为自己辩解：“在日照金沙滩沙滩高尔夫球场，我没去打高尔夫球，确实是一个人在车里待着来者。可我什么也没干，除了用我同学送的牛排III上网听了一会音乐之外。”
话一说出口，张燕来就感觉到不妙。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在不知情的人来说，他的辩白何其苍白无力，反而从另一个角度坐实了小偷的身份。
果然，听了张燕来的辩解，车里三十余号人脸上对张燕来的怀疑之色更加深重。就连先前对张燕来人品相当肯定的刘锋和小苏，也悄然拉开了与张燕来的距离，同时搂紧了自己随身的小包，生怕张燕来会偷到他们头上的样子。
“呜……呜……” 气氛沉闷中，车厢里响起了狄大姐的嘤嘤抽泣声。她边哭边念叨，说：“噢，这可怎么得了。那平板电脑可是我儿子的宝贝，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如今弄丢了，我可怎么给儿子交待。”
张燕来的脸色更加苍白了。狄大姐的哭声，无疑是在更加坐实是他偷了牛排III。张燕来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在众人的脸上，他看见多多少少都带了一些痛恨的表情。当然，这痛恨不是别的，而是痛恨他张燕来扫了大家的游兴。
看见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领队孙有良悄悄皱了皱眉头，踅模着靠近张燕来，放低声音说：“老张，你悄悄把平板电脑还给狄大姐吧。这件事我就不向管理处领导汇报了。”
把牛排III还给狄大姐？这怎么可能！这台牛排II可是我与同学四年大学生活情义的见证。其价值和意义比它的市场价格要贵重得多，张燕来在心里高声喊道。
想当年，在大学里，作为象牙塔里的天之骄子，同学们的关系清澈单纯，信和义贯穿始终。就拿他张燕来来说，谁能想到他这个农民的儿子，竟然与来自城市的武莲杰成为刎颈之交。武莲杰，他们家可是开矿的，光宝马车就有好几辆啊。同学四年，武莲杰却从不在张燕来跟前显摆，两人真正做到了君子之交。大学毕业后，张燕来、武莲杰一个在河北，一个在山东，相隔万水千山，却总不能相忘。虽然再见面的次数就像珠穆朗玛峰上的雪莲花一样稀少，但是像雪莲花那样纯洁高雅的友情却始终存在。这次管理处组织山东游，行程里边就包括日照。当得知这一消息后，张燕来兴奋异常，第一时间就给武莲杰打了电话，期待大学毕业十余年后的再次相会。
到了日照，武莲杰把几个大学同学召集到一块，跟张燕来通宵达旦喝酒、唱歌，一夜无寐。第二天一早，在送张燕来回酒店的路上，看到张燕来非常喜欢他的那台苹果牛排III，就豪爽的送给了张燕来。
回到酒店自己的单间客房，张燕来小睡了一小时，连早饭也没吃，匆匆洗漱收拾行李，跟旅游团队去张家湾赶海，回来路上的金沙滩沙滩高尔夫球景点，因为觉得累就没去而是单独留在了车上。又因为无聊，曾经拿出牛排III玩被回来的韩信看见，这才成为了狄大姐牛排III丢失的被怀疑对象。
而现在，孙有良竟然让他把自己的牛排III交给狄大姐。张燕来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况且，一旦他把牛排III交给了狄大姐，那他不就真的成为偷狄大姐牛排III的小偷了吗？
“孙哥，我是被冤枉的。这是我的牛排III，我不能给别人。”张燕来的话丝毫不容商量。接着，张燕来讲述了手里牛排III的由来。
“那好吧，”孙有良低声叹了一口气，接着提高嗓音，对着车里众人说：“我希望咱们大家伙这两天别白瞎了在青岛和日照与大海亲密接触的机会，我希望大家伙不仅能感受到海浪的雄浑，还要学会大海的博大胸怀。要勇于承认错误。”
“是谁拿了狄大姐的苹果平板电脑，我希望他交出来，主动还给狄大姐。”孙有良再次提高声音对全车人说，脸上一副寒冰霜凝。
车厢里三十几号人都低下头，一脸与我无干的模样，眼睛盯着鞋尖不吭声。
“如果没人站出来承认的话，”孙有良脸色铁青，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那好吧，一会车就到泰安。到了泰安咱们就报警，让警察抓贼吧。”
“瞧，我就说那个穷小偷敢做不敢认吧。”韩信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恨恨地道：“穷小偷总是编出千百个理由，极力洗清自己。这就是我分析的穷小偷三步曲的第三步。”
“瞧好吧，到了派出所，够他穷小偷喝一壶的！”韩信幸灾乐祸的嚷道。
车厢里非常安静，谁都没心思接韩信的话茬。
张燕来也没搭理韩信。一则他关于牛排III由来的讲述似乎没人相信，他又拿不出更加合理的理由；二则接韩信的话茬，似乎他就承认了就是穷小偷。张燕来脑子里也在想，今天这韩信怎么像吃错了药，句句都冲着他张燕来来，话里话外非得把他小偷的帽子坐实喽。莫非是平常自己下收费站或其他外出公干，总是不让派韩信出车，并且给个别司机讲过韩信出车小毛病多，不信他能处理好工作与做生意关系的话。如果今天真是为了这个的话，那也是现实报，正应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句古语。
到了泰安，向当地派出所报了警。警察做调查笔录，张燕来又把手里牛排III的由来复述了一遍。警察向日照的武莲杰打电话求证，武莲杰确认了送张燕来牛排III的真实性，但他哪儿也没有发票，说是早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旮旯了。武莲杰还安慰张燕来，说要是知道他送的那台牛排III会为张燕来造成这么大的困扰，他还不如买台新的寄给张燕来呢。
做完武莲杰的电话笔录，警察说：“哦，我们相信张燕来述说的是事实，武家在我们山东可是很有名气的。”
为了追查狄大姐牛排III的下落，警察又向青岛、日照旅游团曾经住过的宾馆作了调查，两地都说没有发现顾客丢失的苹果牛排III。
虽然有警察为张燕来作证，他的牛排III是同学送的。然而，现在，狄大姐的牛排III杳无音信，渺无所踪，狄大姐又坚持在她手里没丢过那台苹果平板电脑。所以，在旅游的管理处机关这些人眼中，张燕来偷狄大姐牛排III的嫌疑依然洗不掉。
正是在这样一种氛围中，怀着被小偷的委屈，张燕来在登泰山的过程中，无人结伴，无人帮助，孤身一人冲上了玉皇顶，用身体的疲累消解心灵的创伤。
离开泰安的时候，狄大姐的牛排III依然不知所踪。
在回程的路上，一车人都在有意无意的疏远张燕来。张燕来被单独安排在最后排，空荡荡的周围干净无一物。
汽车到沧州的时候，外边下起了大雨。风雨交加，雨点闷闷地砸在车身上，密密匝匝响起一片嘭嘭的响声，搅动着车厢郁结的气息。
狄大姐的牛排III哪里去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随着离家越来越近，这个答案却又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无望中，所有人都不时打量着张燕来，期待着他把包里的牛排III还给狄大姐。
张燕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咚锵咚锵咚咚锵，嘀嗒嘀嘀哒……”一段欢快的京剧曲牌突然在车厢里回荡。孙有良掏出手机，刚听了个开头，就眼睛珠子睁得老大：“什么，你说他们从狄大姐住的房间捡了一台苹果牛排III。哦，真的假的？真的！他们说，要不是仔细看，还不容易把裹在白色被子里的白色机器外壳与被子区别开。哦，太好了。你问我们详细地址，给我们寄回来。我们的地址是……”
孙有良一口气说完地址，对着车里管理处三十几号人说：“狄大姐的牛排III在日照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三十余人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几天来压在人们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人们用这种方式释放着心里的压力。
找到了，狄大姐的牛排III终于找到了。张燕来一直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他瘫倒在了后座上，双手捂着脸，放声痛哭。
车厢里静了下来，一车人都默默地看着张燕来，脸上闪现着羞惭的颜色。
刘锋走了过来，坐到张燕来身边，用手轻轻扣打着张燕来抽动的肩头，以示安慰。
张有良说：“燕来是清白的。”
张燕来如释负重，把头从手上抬起来，一个一个看着车里的每一个人。当看到韩信时，韩信平常好使的嘴也变笨了，讪讪的想说什么，又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张燕来指着韩信，浑身虚脱无力，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