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立涛
刘大力如同五雷轰顶。想想娘她老人家这辈子太苦了,几乎没享过一天的福。父亲去世的早,娘把大力姐弟俩拉扯大,那份劳累,那份辛酸,至今深印在大力的记忆深处。好不容易把大力供出念完了大学,大力的生活条件逐渐好起来,又结婚生子。可娘她老人家只是在江北跟大力生活了短短的三个月,一伺候完王丽娜母子过完月子,娘她老人家就坚决地回了老家——她是怕拖累大力,给大力添麻烦啊。虽说钱没少了给娘她老人家寄,娘她老人家手头总不缺钱花,但是想想这么多年来,大力总是忙于工作,一年到头很少回老家去陪陪她,尤其近几年,连过春节也不会去,让娘孤孤单单的,在别人都是一家子团圆的时候,中国人这个最看重的节日,独自一人过年,想想真是不该。现在,娘离大力而去,就是再想到她老人家跟前尽孝,也是隔着另一个世界,是不可能的事了。
刘大力痛苦地用拳头直捶自己的脑袋。但是,从平常给姐的电话中,姐老是说娘身体很好,饭也很能吃。这突然间一下子病故了,到底是为什么呢?刘大力百思不得其解。
刘大力放下手头的一切,把公司事务交待给林大姐,从王丽娜处接了刘静姝,脚不沾地地赶回了老家。
在亲族和姐夫的操办下,娘已经入殓,家里也搭起了灵堂,就等着刘大力这个孝子回来办事儿了。
刘大力一到家,也没来得及跟亲族的叔伯大爷们说句话,拉着刘静姝扑倒在灵堂前放声嚎啕起来。
哭了一会儿,三叔把刘大力从地下拉起来,说让大力先歇一下,一会儿到东厢房,跟家族的长辈儿们商量商量,这丧事该怎么办。刘大力冲三叔点点了头。
三婶把刘静姝接了过去,带到西厢房跟家族里的大娘、婶子们见面去了。
刘大力把姐姐叫过来,问娘是怎么样突然病故的。姐姐哭着说,按照大力的嘱咐,大力离婚的事儿一直瞒着娘,没跟她老人家说,怕她老人家为这事着急上火。娘是个思想守旧的人,一辈子受苦,拉扯着大力姐弟俩长大,最恨不从一而终的人。娘最见不得的就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动辄离婚的人。本来,刘大力跟王丽娜离婚这事儿,一直跟娘瞒得很好,可是纸究竟包不住火,娘还是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听到了一些风声,就追问姐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姐起先抵死不认,可时间一长,这事儿被传的有鼻子有眼儿的,姐姐就跟娘说了实话。娘一听说这事儿是真的,血压立马升高,很生气。娘这一生气,后果很严重,本来好好的身体,猝然间得了心肌梗死,还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故去了,闹得姐他们也没来得及给刘大力打电话说,刘大力也没来得及在娘咽最后一口气前看娘最后一眼。
“老天啊,”刘大力在心里叫道,“是我这不孝儿拖累了老娘,你惩罚我吧!”刘大力越想越难过,禁不住泪雨滂沱,当着姐的面儿失声痛哭起来。姐姐也放声痛哭。哭了一会儿,姐想起来刘大力还要去东厢房跟家族里的大辈儿们商量给娘发丧的事儿,就收了哭声,劝说着大力一块儿去了东厢房。
在这老家的小山村,刘大力是1977年开放高考后村里第一个出去念大学的人,还是当时县里考的第二名,村子里的家长们都把大力当作教育孩子们的典范。尽管物质生活十分贫瘠,村里人还是把大力当作鞭策,希望孩子们像大力一样走出大山,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大力争了气,家族里的叔叔大爷们觉得很有面子,也在村人面前挺直了腰杆。后来大力毕业分配到江北市,当了国家干部,吃了公家饭,又听说成为甚么文物界的泰山北斗,大力就更成了家族的骄傲。只是这一次不同,虽说大力娘病故很突然,但是大力娘殁的时候大力没在跟前儿,在老家这一带,这可是件儿严重的事儿,如果这次丧事不能办得风风光光,体现出大力的大孝,大力,甚至整个家族都会成为今后别人指指点点的反面材料。长辈儿们一致商议,这回可得把大力娘的丧事办成老家这一带最隆重的丧事儿,让大力再次成为人们学习的典范。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家族的长辈儿们正襟危坐,就等着刘大力的出现了。
刘大力跟着姐姐迈步进入东厢房,张眼一看,屋子里炕上、桌子旁黑压压坐了一屋子人,都是家族的长辈儿。刘大力先跪下,给长辈们磕了一个头,算是先行了个孝子礼。
辈份儿最长的常德爷开了口,跟刘大力说:“行了,起来吧。”
刘大力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听长辈们的吩咐。
常德爷又说:“大力啊,你娘临终的时候你也没在跟前儿,村里人对这事儿是有看法的,你看这丧事儿怎么办吧?”
刘大力心里打了个突,心说这事儿不好办。赶紧回应说:“是我没尽到孝,叔伯大爷们比我懂得多,我听你们的!”
屋里的长辈儿们点了点头,想还是在外面干事儿的人心思转得快,你看刘大力回答的多爽快。
常德爷说:“大力啊,生前你没给你娘尽到孝道,这次你可得把你娘的丧事儿办得最隆重,最风光,以弥补你的过错。要不然你今后在村人面前,在这一带都会抬不起头来,你知道吗?”
四爷爷也插嘴说:“是哩。你是在外边儿挣大钱儿的人,可别心疼哪点儿钱。你娘的丧事儿要紧!”
刘大力把眼一闭,心说已经对不住娘这一辈子了,这丧事儿就爱咋咋地吧。
这丧事儿一下子办了七天,甚至多少年后,丧事儿的风光尽还在老家一代被人们津津乐道。
用最好的黄裱纸重做了吊在门口的影影幡,影影幡的下边儿是白纸糊的气死风灯,整整亮了七天。
灵堂也作了重新摆设。三牲祭物摆满灵桌,纸糊的童男童女、丫环仆役侍立两旁,棺椁前长明灯黑烟缭绕。刘大力穿着重孝跪在灵桌前,每当有人前来吊唁,在焚烧的黄裱纸的烟雾中领着家里其他的孝子放声痛哭,然后给前来吊唁的人磕头回礼。
鼓乐班子中西合璧,既请了鼓乐班,又请了西洋乐队。唢呐、笙、钵,民族器乐声声入耳,西洋乐队鼓号齐鸣,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围观最多的,还是按照乡俗重金请来的西路乱弹班。
西路乱弹是流行于刘大力老家一带的一种地方戏曲,并且是唯一流行于这一带的一个小曲种,已经被国家定为濒危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剧团少,平常难得一见庐山真面目。西路乱弹是多声腔剧种,以乱弹腔为主,其主要板式属于板腔体系。演唱时男女声都是真声咬字而假声拖腔,很强调力度,旦角唱腔除音调较高外,假声时常带“吼”出的喉音,唱法是先摆字后拖腔,待唱完最后一字时旋律立刻翻高延续拖腔。紧接着是乐器(吹管乐器),演奏花过门,过门的伴奏旋律华丽流畅,比演唱的旋律更为俏丽复杂。婚丧嫁娶时常演《三皇姑出家》、《福禄寿》、《封相》、《金榜题名》、《麒麟送子》、《朱洪武吊孝》等十几出戏。
到了最后一天是出殡。上午11点55分,刘大力在家族里其他人的搀扶下,在门口摔了瓦盆儿,立即鞭炮齐鸣,开始出殡。送葬队伍分成三拨。头前儿是从西福寺请来的和尚,紧跟着是从青虚观请来的道人。和尚、道士在前边边走边做法事。后边是吹鼓班子、西洋乐队敲敲打打,不时地被满街围观的乡人截住停下表演一段。最后是送葬的孝子贤孙。刘大力悲伤而又疲惫的被人搀扶着走在前边儿,身后是放了骨灰的24杠棺椁,就是由24个人抬着棺椁。家族里送葬的紧随其后。整个送葬队伍排了500多米,在满街筒子围观的村人羡慕的目光里逶迤着走出村子,去了墓地。
随后是圆三、出七,连着忙了二十多天,才把娘的丧事儿办完。刘大力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给娘出丧大概花了不到五万块钱,姐听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地说花了这么多钱。姐要给刘大力出些钱,被刘大力给婉拒了,其实姐家的经济状况也并不好,只能算是中等,刘大力就没要姐的钱。
刘大力稍稍歇了一下,把该交办的事儿嘱托给姐,这才带着小静姝回了江北。
编辑:魏立涛